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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风穿过田埂的黄花
2024-10-23 08:38:45  作者:李倩茹  来源:大同 日报

  

  平城的秋意总是来得急,一场雨赶着一场雨,文瀛湖泛起涟漪,随着风向,波浪的纹路变得粗犷,不间断地向前涌来,吞掉一些夏日的痕迹。

  

  抬头看,榆树叶子之间的缝隙明晰,落日余光如漏网之鱼,星星点点洒落出来,疏影意味着冷意将至,也意味着草木轮回的生长周期即将闭环。

  

  秋日多思,如同在脑海里养了一头倔强的牛,反刍过往遗落的部分、与生活断裂的情节和不可名状的意义。九月,让一切变得具体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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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外读书几年,还是想念平城。时光悠悠,18岁时那颗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此地、去见见世面的心,毕业之后只想回家。人们总说,黄土高原上的山西人都恋家,我也问过自己,究竟留恋这里的什么。

  

  说不清楚,也许是喜欢平城凛冽的风,不由分说,也没有犹疑,径直穿过人内心的隐秘,收纳所有不安的情绪,又不动声色地发泄出去,如果你愿意的话,可以在风里大声歌唱,风会为你打着节拍;又或是喜欢平城爽快的雨,不似江南烟雨含蓄婉转,充满欲语还羞之意,猎猎朔风携着雨,足以将天光中混沌的部分掸去。

  

  又或是平城一览无余的蓝色天空让我着迷,像是风给碧霄上了釉,没有杂质,纯净剔透,看着它的时刻,可以忘记光阴,可以原谅一切。

  

  也迷恋平城的云,样态各异却都同归于美,有时云痕似雪,被分散而随意地涂抹在蓝色上,群鸟穿过,乍现在蓝白交错的背景中,令人失神;有时云的周身有着光晕,像是馈赠和幸福的记号。

  

  路过新建设的黄花公园,里面的黄花开得灿烂,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在地里摘黄花的场景。黄花也称“金针”,大同方言里摘黄花叫“打金针”。金针属于续根菜,春天长出来,冬天割至留茬,不用特别照顾,施上肥,来年就会长得更多。

  

  一般在6至7月打金针,关于几点去地里,取决于地的主人要精准预测中午之前需要几个小时能摘完,因为上午不摘完的金针下午就会开花,一旦开花,药用价值和营养价值就会降低,所以有些金针地多的人家,比如我住在骆驼坊的三姑姥,会半夜打着灯去摘。

  

  2

  

  我们家的地不多,在露水很足的清晨到达,旁边的地里已经有了热闹的人影和声音,大人们或穿着雨鞋,或围着塑料布,编织袋挂在腰间或脖子,统一的动作,手舞翻飞,那些长长的、饱满的,颜色不再青绿而是金黄的,甚至有些微微开花趋势的金针,就这样离开了它的生长之地。

  

  因为分辨不出来哪支是该摘的黄花,我在忙碌的花丛中显得无所事事,于是沿着田垄穿梭,试图寻找绽放的黄花,结果总是无功而返。露水打湿了衣袖和裤腿,我也有点发困,忍不住磨缠大人念叨着想回家。

  

  等到太阳真正升起时,终于可以赶着爷爷的毛驴收工回家了。

  

  奶奶说,爷爷最疼的人是我。又一次提起这样的话时,是翻到了一个老旧的盒子,里面有爷爷的照片,清瘦的脸和一双坚定的眼睛。我不敢再看第二眼,却又一次泣不成声。

  

  爷爷离开了很多年,久到我快要忘记他的声音。

  

  那年我上三年级,之所以记得很深,是因为那年我开始学新概念英语,老师让以“I want to be……”为题写作文,我写我想成为一名医生,然后治好爷爷的病。那篇作文被老师在课堂上朗读,我感到紧张,因为不想让其他同学知道爷爷生病。

  

  但是回去以后,又忍不住和爷爷分享被老师表扬的喜悦。也记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了,只记得那天爷爷也很高兴。

  

  3

  

  后来,他不在的日子里,我上学的路从土路修成柏油路;我们住过的村庄拆迁,大家搬进楼房;村子里最年长的树,如今在政府新址的院子里。

  

  他不在的日子里,我从小学生变成大学生。大同的黄花成为特产,我也有了乡愁。

  

  拉回家的黄花需要尽快上笼屉蒸,奶奶提前给炉灶生火,上汽再蒸10分钟,然后根根分明摆开在兔窝顶上,等着翻面再晒干,这样不但颜色刚刚好,营养价值也不会流失。

  

 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,家里总会把晒干的黄花用水泡发,然后炒着或是做汤,以前的我不喜欢吃黄花菜,尤其排斥干黄花菜泡发的味道。

  

  离家再回来,味蕾顿然识得这农家宝玉,现在的我只觉得黄花菜可口,有外地的朋友来大同游玩,黄花菜也是我必定推荐的美食。

  

  爷爷离开后,我再不愿意踏入那片种满黄花的地里,主要是因为那时年龄不大,胆子也小,对鬼怪的恐惧大于对生死的认知。透过黄花重叠的茎叶,能看见坟冢的一角,心里会没来由地发紧,恐怖的想象钻入梦里,会连着几天发烧。

  

  再长大一些,城市规划将那片田地改造建设,成为现在的五大场馆。

  

  再后来,我在梦里也没见过爷爷。

  

  4

  

  毕业回来,就业成为困扰我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。卢梭说,从圆心画出的半径有多少条,生活的方式就应该有多少种。我很相信这一点。

  

  又一年夏,给爷爷上坟,心里对他说了很多话,那些我写不出来的,也不能道于他人的话。低头突然发现脚下一串串的地皮菜,很少见如此舒展又胖嘟嘟的,忍不住开始动手捡拾,越捡发现越多。

  

  顺着地皮菜出现的方向,我看到了田埂上随风摇曳的黄花,这里没有打金针的人出现,参差不齐的黄花肆意盛开,形成一片并不汹涌的花海。也许是在致谢昨日雨水的慷慨,纤细的花蕊探着头,花瓣舒展如吟唱的喇叭。

  

  在读《北魏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》的时候,了解到黄花的另一个别称——忘忧草,不禁感慨为其命名之人的谦卑之心,他知道无忧是一种假设和期许,所以提供了一种实践性思维,忘忧是人类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有迹可循的方法。

  

  从此,人予花意,花载人愿,浪漫而美好地共生于天地之间。

  

  叶青在诗里写道,“过去一直过去/只有随着日子的数量日趋远离的道理”。

  

  然而,当风再次穿过田埂的黄花时,花香打进眼睛,如同一棵沉默的树会记得生命中的每一场雨,我真切地感受到,那个瞬间,我与童年的自己,再次重逢。(编辑:李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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